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
香山无眠,披衣翻阅李商隐《夜雨寄北》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”。
到底恋着故园了,忘了今夕何方,夜雨像条无形而温柔的软绳,将诗人与我的愁绪牵扯起来,系成了一团乱麻。我如一叶小舟,上下浮动,随时有颠覆之虞。正当惊慌之时,云收雨住,水面娴静如初,金光万丈,温暖夺目。
我坐直身子,发觉原来做了一个美梦。这样的好梦,是会喝上瘾的酒,不愿醒来。难怪李白“我醉欲眠卿且去”,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。斗酒诗百篇的诗仙,天子也不放在眼里,却原来不过是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。
提笔欲给故乡亲人写信,居然有些生疏。遥记读大学时想家,经常写信收信,纯粹简单,快乐美好。白驹过隙,思念已是遗失的美好。古人书信传情,寄兴尤深。杜工部“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”写尽儿女之态;岑参“马上相逢无纸笔,凭君传语报平安”说的是旅途的无奈;张籍“复恐匆匆说不尽,行人临发又开封”道的是内心的微妙。现在,手机微信,电话视频,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,距离虽近,感觉却远了,曾经的墨香、挂念,已被雨打风吹去。
雨又萧萧,“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。“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。”白居易《琵琶行》很应景。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!”司马青衫湿,可怜琵琶女。
缓过神来,书房里有光。孩子睡熟了,像一枚成熟的芒果,散发出应节的香甜。独自在房里转悠,目光落在了《关于沈从文的后半生》。这位湘西才子,以水为名,妙笔生花,写出了万花筒似的水样文章,骨子里流淌着不屈而又敏感的血液,《边城》翠翠,《长河》夭夭,《萧萧》萧萧,还有他生生念念的九妹,湘水边上的军人、船夫、女人和狗。后来受运动冲击,自我封笔,埋头搞起了文物研究,古董、文物、陶瓷、服装,开一代风气。孰清孰浊?孰醉孰醒?昔日好友丁玲的“以怨报德”,让他失望透顶,周遭文坛的集体失语让他痛心疾首。风雨飘摇的岁月,他岌岌可危;自杀不成,差点疯掉的他,选择了以另一种方式抗争,他以一介文人遗世独立的高风亮节,独立建筑着精神的雅典神庙,构造一座乱世中的桃花源。
夜静极了,还有些风。所有的事物都在酣睡。“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。”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在歌唱。此时无声胜有声。雨点也不寂寞,它们在唱歌。夜雨里的香山,像冰心老人说的那样,是雨后洗过的良心。
我审视着镜里的自己,放下笔,将信纸折好,装入信封,决议明早去邮信,下周回一趟老家看望父母。恍若回到童年情形:田畴上,“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”。田地里开满了油菜花,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,不论是“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”,抑或是“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”和“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”,还是要常回家看看的。
黑云翻墨,白雨跳珠。卷地风来,水面如天。岐江的水涨了吧?满满的水,蓄着清清的梦想。雨后船上又坐满游人,岐江游,以水为魂,灯为眼,以香山历史为铺垫,水写的文章万种风情,百年的历史耐人寻味;伟人故里中山,属于“城在水中,水在城中”的活力之城。雨后岐江,比起西子,也是淡妆浓抹两相宜吧。
“不愁屋漏床床湿,且喜溪流岸岸深。” 急且斜的雨点砸着窗台,奏着紧凑的进行曲。芒果树在雨中静穆着。推开门,带一把雨伞,悄然下楼。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?梦里,梦外,香山,夜雨。
雨挹轻尘,柳色如新,空气亦清洁如新,街道尘埃落定,花木俨然,恍若农庄。
孩子指着前面的红绿灯,问,那里怎么这么多人?
我茫然,透过人群,两辆小车相撞,车头碰得厉害,幸好车主无碍。私下商讨之后,两人怏怏散去。众人随之如流。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,颇有些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的妙处。 本文转载自:德力西报 |